法律!啊!這是一句真可珍重的話,不知在什麼時候,是誰個人創造出來?實在是很有益的發明,所以直到現在還保有專賣的特權。世間總算有了它,人們才不敢非為,有錢人始免被盜的危險,貧窮的人也才能安分地忍著餓待死。

法本來就公平它規定著,富戶窮人一樣不許睡在公園椅頂
為著國家誰也要遵守只可憐愚昧的百姓不斷踏在罪的路程。
——賴和〈流離曲〉

蛇先生愈是時行,他愈覺不安,因為他的醫生事業是偷做的,前回已經嘗過法律的滋味,所以時常提心吊膽,可是事實上竟被默認了,不曉得是他的秘方靈驗有以致之,也是還有別的因由,那是無從推測。但有一事共須注意,法律的營業者們,所以忠實於職務者,也因為法律於他們有實益,蛇先生的偷做醫生,在他們的實益上是絲毫無損,無定著還有餘潤可沾,本可付之不問,設使有被他秘方所誤,死的也是別人的生命。

賴和在此諷刺了法律所要保障的,竟然是執法者的權益,而不是人民的生命與安危。最後,連西醫也光臨到蛇先生的家中了。歷來研究對〈蛇先生〉中「西醫」這個角色,鮮少有人論及他的存在象徵。從〈蛇先生〉整篇作作品看來,西醫是裡面對秘方最積極的人物。在賴和的小說裡,慣常使用諷刺的技巧以強化人物的形象。「西醫」所籠罩的現代性光環,卻被賴和形塑成汲汲營營於追求秘方之人。而被傳誦擁有秘方的蛇先生,反而是小說裡最具有理性思考的角色。蛇先生頗能看透世人的思考慣性,向西醫解釋著何謂「秘方」:


解構殖民醫學與法律的虛偽假相,運用科學研究方法來還原秘方的真相,或許就是賴和在〈蛇先生〉中所要表達的想法。人心的迷信與愚昧,並不能檢驗出中藥的實效。


蛇先生頗能看透世人的思考慣性,向西醫解釋著何謂「秘方」:


 


世間人總以不知道的事為奇異,不曉得的物為珍貴,習見的便不稀罕,易得的就是下賤。講來有些失禮,對人不大計較,便有講你是薄利多賣主義的人,對人輕快些,便講你設拜壇在等待病人。


 


在賴和的另一篇小說〈未來的希望〉中,他也寫出了大舍的妻妾為求生子而迷信秘方,遂成為走方醫的試驗品而犧牲。在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下,人們執著於秘方的神秘性。蛇先生以著嘲弄與戲謔的心態,來看待這一群迷信偏方的人:


 


所以對這班人,著須弄一點江湖手法,蛇先生得意似的說,明明是極平常的事,偏要使它稀奇一點,不教他們明白,明明是極普通的物,偏要使它高貴一些,不給他們認識,到這時候他們便只有驚嘆讚美,以外沒有可說了。


蛇先生的草藥其實是極普遍的成份。他的蛇傷藥能夠靈驗的原因,是因為每天要與蛇為伍的蛇先生,想必有他的生活智慧與求生本領。蛇先生以著理性的思考來破解所謂偏方的真相:


地方的毒蛇有幾種你也明白,被這種毒蛇咬著,能有幾點鐘生命,也是你所曉得,毒強的蛇多是陰,咬傷的所在是無多大疼痛,毒是全灌入腹內去,有的過不多久,併齒痕也認不出來,這樣的毒是真厲害,待到發作起來,已是無有多久的生命,但因為咬著時,無甚痛苦,大多看做無要緊,待毒發作起來,始要找醫生,已是來不及,有了這個緣故,到我手裡多是被那毒不大厲害的蛇所咬傷,這是所謂陽的蛇,毒只限在咬傷的所在,這是隨咬隨發作,也不過是皮肉紅腫腐爛疼痛,要醫治這何須有什麼秘方?蛇先生很懇切地說。


 


先生的蛇傷草藥,是他的謀生技巧下的經驗配方,他能以理性的思考來分析自己草藥的醫療功效,並且藉用漢醫學的知識來辨別蛇傷的輕重。因此,他大方地將所謂的偏方送給西醫去做科學化驗。反之,受過現代醫學教育的西醫,竟然是整篇故事中最執著於偏方之人。西醫先是利用「醫生執業規則」去密告蛇先生,然後大逆轉地向蛇先生求取偏方。賴和企圖利用西醫的角色塑造,去批判台灣人的迷信,或是反諷殖民者現代化教育的失敗呢?透過蛇先生的對話內容,賴和確實指出了台灣人迷信偏方的盲目心態,但他更藉由西醫的行徑暴露另一個社會現象。受過現代醫學訓練的西醫,他之所以迷信偏方,並非在乎偏方的醫療成效,而是覬覦秘方一旦申請專賣權後的龐大利益。所以〈蛇先生〉的書寫策略是雙軌並行的,一方面賴和呈現了台灣人盲從偏方的愚昧思考,一方面他也凸顯了西醫的逐利心態。台灣在走向現代化的進程中,資本主義和功利思想亦逐漸侵蝕人心。殖民政府強勢發展西方醫學的結果,造成西醫社會地位的提昇,也使醫師成為名利雙收的職業。蛇先生從來就否定自己擁有偏方,他嘲諷世人迷信偏方的虛妄心理,甚至鼓勵西醫將他的處方拿去化學檢驗。而受到法律保護的西醫,他所要積極求取的,卻是偏方的專賣價值。當偏方成為合法的專利品之後,它就有了法律的保障,也能為西醫帶來豐厚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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