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如果我是你,我寧願自殺。」
「我不懂耶!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還敢出門啊?」
「喜歡我!你怎麼不照照鏡子啊!有病!」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有一次實現願望的機會,我曾經慘忍的許下:我希望所有人都變成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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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媽媽1989】
每個人都是銀河中的星星,努力發著光,吸引遠方人的注意,一抹微笑的回應已足以促使星星的燃燒。在銀河中,我是顆最特別的星星,我不發光也不發熱,只是靜靜的漂流著,偶而身邊星星的光亮讓人誤以為我是顆亮眼的星,當事實出破,不屑的一聲促使我漂的更快,只想趕緊逃離!暗沉沉的天空,佈滿數不盡的星,只是有多少是我們看不見的,有多少是被忽略的,我想也是不計其數吧!
我走在一條熟悉的小路上,不停思索著我存在的意義,「媽媽,我想我注定是顆已死亡的恆星吧!」
一歲以前小君的人生是在醫院度過的,醫生查不出任何病因,只知道她無法吸收任何養分,無法當一個正常又無憂的嬰兒。照過各式各樣的內視鏡,麻醉藥打了又打,病床總是在手術室和恢復室間游走,每次的檢查我透過圍廉的隙縫緊緊的跟隨,跟隨醫生每一個動作,跟隨小君每一次因為疼痛的蠕動,生怕眨個眼她就會像流星般,在這個世界上出現的如此短暫。每當圍廉拉開,我的一絲絲希望如春天的嫩芽般堅強而努力的成長,但醫生總是用搖頭來做為肥料,那株鮮嫩嫩的綠芽似乎永遠也長不成大樹,眼淚似乎也已經成為我和人溝通的語言,與灌溉心靈的泉源。
身體虛弱的她靠著點滴和液體營養品來維持那輕如炊煙般的生命,從頭到身體,從身體到腳趾,幾乎全身的淤傷,就像是塊白布硬是沾染了些許黑墨水,你心疼卻又無能為力。點滴針頭在她身體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黑墨水塊,最氣的是她無法逃離這些針頭的魔掌,因為那是維持炊煙繼續上升的唯一動力。
「我…真的不忍心。」
「你先到外面等吧!很快的!」醫生的口氣就像是在問你吃過飯了沒般平常。我轉身,輕輕的走出圍廉外,生怕一動連空氣的流動都會弄疼她。圍廉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拉上了,尖銳的叫聲和椎心刺骨的哭聲劃破了我已經殘破的天空。
「媽媽好可憐,你不要哭。那又不一定是妹妹在叫。」小偉跑到我身邊。童言童語此時聽起來一點也不可愛,因為我確定這刀刃般的聲音來自我女兒脆弱的靈魂,她似乎用盡了生命在喊叫,似乎燒盡靈魂般發出她生命最後的一句。
聲音漸漸的變輕,只聽得見她微弱的喘息聲,圍廉拉起,我看著一條粗粗的點滴管插在她那稚嫩的腳底上。她還來不及用那雙純潔的腳踏出人生的第一步,也來不及用那雙未經人世歷練天使的腳來開啟一切夢想的始點,但她卻已經嘗到萬般痛苦。她不哭了,當爸爸和我牽著小偉走進去時,她只用一種空洞又虛無的眼神望著我,彷彿是可以穿透我看到什麼般,那失焦又濕潤的雙眼。頓時,我明白為什麼有人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我看著小君的眼睛,我可以肯定她在和我說話,透過她那雙渺茫的雙眼,她在說:「媽媽,我不想活了。」
窗外不知哪家冒著白煙,那是美味佳餚的附屬品,一陣風吹來,炊煙散了,我的心揪了一下,回過頭,她以靜靜的閉上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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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我2005】
星星隨著優美的軌道,勾勒出動人的銀線,每顆星都閃著獨特的光芒,像是在和世人宣示它的美麗。繁星點點的天空,偶而
床鋪上陳列一件件的中性服,黑而暗淡的顏色讓白色的床單頓時烏雲密佈,我仔細的審視每一件因為我的身體而變形的衣服,想從烏雲中挑選出一道隱密的彩虹,披上它,好讓我去參加高中的新生報到。當然在烏雲中尋找彩虹是件愚蠢的事。我看著衣服的吊牌,「
很多同學會問我,為什麼每次看到我,我總是一身黑。這個問題好複雜,我只是淡淡的說因為我喜歡黑色。是嗎?其實我心裡想,如果我穿淡色出門我寧願自殺。可是這樣的想法可怕到我自己也不敢面對,於是只能任由它在心底低迴。黑色對我來說是保護色,只有穿上黑色我才有一點點勇氣踏出家門。媽媽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當媽的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光鮮亮麗,總是希望我們是玫瑰,而不是陪襯的綠葉,我時常為了穿著的顏色和她氣爭執,她總是愛把我陌生的顏色放在我身上,她說:「女孩子長大了要懂得打扮自己啊!」我好想和媽媽說,「
常聽媽媽說,小時候我差一點死掉,還瘦到體重不足,雖然每次當她講到這段故事時都會令旁人鼻酸,但是我卻自私的在心裡想著:如果當初我死了,或許今天我不必受這些心理折磨。也不知道是老天可憐我還是開我玩笑,因為小時候的一場大病我的體質完全改變,醫生也說不出個原因,只說我莫名奇妙的好了,但是病好了卻是我痛苦人生的開始。
從我有意識以來,我的記憶中只充滿了嘲笑聲,充滿辱罵聲。我的體重永遠比正常小孩的成長多出二、三十公斤,小時候我常常看著一些小女孩穿著小洋裝,我羨慕得抓狂,我幻想著如果我能塞進那件小衣服一秒,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那珍貴的一秒。我的尺寸在童裝部幾乎不可能找到,當然現在是少女了,我還是無法塞進一般女孩輕易就能穿上的衣服。我最痛恨逛街,那些勢利的店員們不會把我當人看,又或者他們只當我是頭豬,每當我拿起一件美麗的衣服,我幻想著自己穿上它拍動翅膀輕輕飛舞的感覺,店員不是投射嫌惡的眼光就是直接走到我身邊說:「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最大的Size只有到XL。」一把搶過我手中的衣服,原封不動的掛回原處,還會多看它幾眼,像是我玷污了它一樣。看著同學們每個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而回頭看自己終究沉在一身黑中,我開始明白黑色幾乎已經成為我的靈魂,它已經揮之不去了。
高中是個過度的時期,是邁向大人的尷尬階段,每個女孩帶著光鮮亮麗的笑容,披著七彩的羽衣展開女孩心中一切甜美的夢。當然,我也有我的夢。高中的女孩由尤其愛漂亮,一種稚嫩小女人的心態,想把自己化為蝴蝶,讓人拜倒在那雙飛舞的翅膀下。對愛情的萌芽感到新奇又刺激,散發出一切魅力,只為了求得愛慕人一個拋物線的眼光。而我雖然是隻黑色的蝴蝶,但對於愛情卻依然有著一般女孩的如幻似真的夢。我暗戀一個男孩七年,專情的我想都可以報金氏世界記錄了,無時無刻我幻想著把自己的軌道移向他一些,讓我們可以在天空中一起發光,「願我如興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再進入夢鄉的前一刻每天上演著同樣的戲碼。
在現實中我常被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柄,別人總是討論著我的身材如「龐然大物般,拔山倒樹而來。」當然,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憔悴,我強迫自己戴上微笑的面具來面對一切的諷刺。我沒做任何壞事,但每天加諸在我身上的嘲笑,壓的我無法呼吸,就像是空氣般,如影隨形的跟著我,我只有一頭鑽進夢中才能短暫的避免想死的念頭,然而,「他」就是我的夢。我天真的以為他就是我的「心靈相通」,可以超越一切外在,而看到真真正正的我,愛我的靈魂而不是肉體,雖然我是顆不發光的星星,但我始終都相信有一天會有人明白我的價值,來珍惜我疼愛我。這樣的信念原來都只是「我以為」。
一句「喜歡我!你怎麼不照照鏡子啊!有病!」打碎了我七年來的所有感情,也不知道我哪裡來的勇氣,我走向他,遞上了一封我用盡所有心思和靈魂寫的信,我只換到這樣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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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爸爸2008】
星星的脫胎換骨,為的只是讓世人多看它一眼,為的只是證明它的存在,它在天上如此大聲喊叫,地獄般的考驗測試著它的生命。脫去外殼的星星,少了一分色彩,多了一分憔悴,所做的一切努力,只為了換取一個世俗的眼光。
急診室裡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每個人臉上帶著疲倦與悲傷。冷氣強得讓人不停打哆嗦,病床上的小君卻全身冒著汗,她痛到抓著床緣,指甲刺入她冰冷的手,熱騰騰玫瑰色的液體順著床緣滴落到雪白的地板上。我盯著點滴瓶一滴一滴的水珠,我後悔了,後悔叫她減肥,我以為我是在愛護她,我希望她可以得到一般女孩該有的對待,雖然她減肥的意志很堅強,絲毫不為因減肥造成的胃潰瘍而退縮,但是我後悔了。
點滴瓶像時間的沙漏般,帶我回到了1989年,她一歲時那可憐又無奈的慘況,我看著病床上的她,似乎和1989年的她身影重疊了。這是今年第十四次掛急診,做了各式各樣的檢查,回答和19年前一樣,一點原因都沒有,只是說有點類似胃潰瘍。每次的急診,不外乎就是打止痛針,當藥性發作,她那19年前一模一樣的眼神又出現在臉上,一種空洞又極度空虛的眼神,這使我好痛,是我把她在推回這煉獄的。
因為又開始無法吸收任何食物,每次病發都會把所有吃的東西都吐出來,食道因此受到胃酸侵蝕,當她好點時,她一口一口喝著我買回來的流質飲料,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我知道她吞得好辛苦,就像用冰水澆剛燒好的鐵一樣,那是地獄般的痛苦。我好恨,雖然我的女兒一直以來都為了她的外在而感到自卑,但現在我寧可她自卑的活下去,都不要再受到一次失去她的威脅。她努力的脫去一切不被世俗贊同的外殼,她做到了,一年之內她瘦了36公斤,這代價卻讓她從回19年前的惡夢,滿手的瘀青,滿身的病痛,滿眼的空虛……
我把車停在集診室門口,媽媽攙著小君,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車子的方向,我望向遠方的天空,一顆星星悄悄的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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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我2008】
星星哭了,它用盡一切的努力只為了發出一秒的光芒,這些努力卻伴隨著一場大爆炸,已經不只是脫去它的外殼,卻幾乎炸得它粉身碎骨,它的確發出了些微的光芒,但此時的它卻發現,這樣的光一點都不值得珍惜。繞著相同的軌道,它聽見遠方的呼喚聲,那熟悉又溫暖的呼喚聲,喚著它走上另一條平凡卻安穩的路……
急診室充滿濃濃的藥水味,止痛藥慢慢退去了,我輕輕張開眼,陽光已經悄悄從落地玻璃門溜了進來,身旁的爸爸、媽媽趴在隔壁的空病床上睡著了。我和媽媽的生日只差兩天,媽媽說她三十歲的生日和我一歲的生日是一起在醫院過的,她的生日願望是希望我可以做個健康快樂的孩子,她說那時我好奇的盯著蛋糕看,似乎也在許願,她很想知道當初我那幼小的心許的是什麼願望。想到這裡一顆淚珠不禁滑落下來,沾濕了枕頭。一年前十八歲的生日,我對著蠟燭閉上眼悄悄的許下第三個秘密的願望,我許的是:我希望我不要活得太久,快結束我的痛苦吧!從小我被人嘲笑的次數已經多的數不清了,就連我走在路上都有路人隔街對我大喊道:「我不懂耶!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還敢出門啊?」,連我的朋友都說:「如果我胖成像你這樣,我寧願自殺!」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外表不合於現今的審美觀念就要受到如此的對待呢?因為世俗的眼光,使我開始害怕出門,使我自卑的過了十九年,使我怨恨這個世界。因為世人的幾句話語,是我幾乎夜夜失眠,害怕著明天會不會受到更多的心理傷害。當我滿腦子充滿憤怒時,爸媽醒了。
我看著媽媽紅著眼眶向爸爸說:「十九年前我花了生命的全部和閻羅王拔河,把小君從祂手裡搶回來,我一心只希望我的女兒快樂健康的活著,當初我為了她放棄的公司的升遷機會,花了我們家所有的積蓄,我把她搶回來了,小時候她在圍廉裡哭,我在圍廉外哭,為什麼十九年後又再來一次?」他們輕輕的走出急診室。
我緊閉著眼睛,深怕被他們發現我醒了。我的心好痛好痛,我摸著手臂因為減肥而留下的肥胖紋,摸著肚子上鬆鬆的一層皮,我開始回想。一幕幕減肥後的畫面重現在我眼前,突然間,我發現我的生命並沒有因為我瘦了下來而改變,我還是害怕別人的眼光,還是恐懼出現在戶外。我想起大一時有人問我:如果隔天你就要死了,那今天你會做什麼?我回答:我會在餐廳裡吃到飽為止。多可悲的願望啊!雖然那時我已經瘦了下來,可是的恐懼感大到我不敢在別人面前吃飯吃飽,我總是覺得有一雙眼睛無時無刻在笑我,一句句像針一般的話不停的插入我的心臟,就算瘦下來依然如此。
我開始發現這些嘲笑、這些眼光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中,它們擦不掉也無法彌補,我討厭這樣的人生。我腦袋閃過媽媽哭紅的雙眼,和爸爸後悔的表情,「對不起。」我用氣聲輕輕的說。當要保護你最珍貴的人,唯一的途徑就是自己必須堅強。我必須徹底的走出來,從「心」走出來,我想牢籠是我給自己的,鑰匙就在我身上,我必須自己打開。
媽媽攙扶著我一步一步從急診室走出來,身體衰弱的我幾乎都站不穩,我望向爸爸車子的方向,心裡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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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2009】
一顆耀眼的星星高高掛在天上,放出奇異的色彩,它開始懂得它不是不會發光,只是一直以來它習慣穿著烏雲,讓烏雲佔據了一切發光的機會。每顆星星都有它運行的軌道,每顆星星的亮度都不一樣,它們都在宇宙中打轉著,尋找一個屬於自己永恆的價值與定位。星星啊!星星!那美麗是無可取代的,只要知道,你的獨特!
我望著遠方的天空,遐想著一切未來,一顆亮眼的星星捕捉住我的視線,我盯著它好一會兒,我以一抹微笑做為回應。我默默的和它對話,星星啊!星星!我曾經好忌妒你,曾經好羨慕你,你閃著美麗又脫俗的光芒,把世人的眼光通通網羅在你的驕傲下,但現在我卻覺得你好孤單又好寂寞,你總是一支獨秀,那樣的遙不可及,那樣的難已捉摸。我望向另一方一顆沒那麼亮的星星,我對它說,星星啊!星星!不要放棄,你的光亮我看見了,你的努力我看見了,你不需要因為世俗的眼光來決定你的生命,更不需要因為世人的蠢話而隕落,快樂要自己給自己。雖然你的亮度不及其他星星,但是你會是懂得珍惜你的人眼中最珍貴的寶物!
清清的風撫弄著我的臉,閉上眼睛,我飄在靜謐的銀河中,繼續編寫一個屬於星星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