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二零零八年的夏天遇見一位男孩之後開始出現的故事,因為他,我又開始動筆寫詩,持續地喜歡他、為他書寫將近半年,在微涼的二零零九年春季裡,我失戀了。一直到現在,又經過了一次夏天,對於這樣炎熱的季節仍然帶有眷戀,對於過去這件事也還抱著執著,大概是在生命裡第一次對於一個人如此喜歡。得到很多,也成長很多,於是將經歷過的那六個月寫成一封信,向他投遞,並當成生命教育的報告,如此,對於這段回憶也算是個完整的結尾了。
此信的題名為「美好邪惡往日」,借用自我最愛的詩人夏宇的詩作之名。我認為在愛情裡美好與邪惡為一體兩面,我們懷抱著邪惡去作美好的夢,為了度過美好的日子而變得邪惡。終究最後這一切要曲終人散,那也將會是美好邪惡的往日。
美好邪惡往日
哎,男孩,我的朋友。如今我不叫你那名了,那被我賦予不同於他人意義的叫喚,曾私自在夜裡為這樣的親暱感覺狂喜。我有跟你說過我曾經認為你很驕傲嗎,只是種不帶偏見的不徹底感知罷,就像盛夏的果實氣味和蟬聲。吶夏天到了你會這麼說,因為你感知到了。
八月我們熱得發熟,青春透著飽滿的色澤,是時候喧嘩一切的愛恨,準備就緒在彼此的屋脊上跳躍,不按拍子走的你說,這遊戲總是充滿變數,而愛情總是充滿猶豫。有時候我甚至忘記我們是怎麼遇見的。記憶的八月裡,情話隱密而自然地被我攜著行走,在左胸的口袋。每每想起你,總像是在深夜的寢室裡聽著爵士樂,淺淺淡淡不可聲張,隨著緩慢搖擺。爾或在柔軟的睡眠裡掛念著,倚著寬厚的枕,夏日海岸線一般綿長悠遠的思念,我假想這是那陌生又親密的肩膀,海風揚起髮香。
我刻意繞道而行,或執意穿越小徑,只是我渴望能見你一面。西蒙波娃說:「我不會開口要求要見你。這不是因為驕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無驕傲可言。而是因為,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於是我站在這裡,持續不斷地思考、書寫以及等待,雖然只是紙條和信,或是首歌,只是為了那樣的意義,我竟可義無反顧地等候令我難以置信,我從不曾如此而你是第一人。
九月開始,我嫻熟以文字燃放煙火:眾人皆曉,你獨賞。也曾閱讀你在乾淨溫暖的夜裡。彼此交心而無視過於靠近的失去,除了距離之外的那些都使我心中小小的悲哀益發豢養起來,啊那樣歡快的獨唱,我沉溺其中。幾日沒提筆寫信,我的睡眠被雨稀釋得透徹,夢裡你仍如正午燦爛,令我無辜地閉上眼無法抗拒。陽光散碎在桌面,我的愛透著甜李豐盛的色澤,懷念夏天的氣味。但八月已走,時值秋日,在記憶尚未封箱的空檔無論如何還是提筆書寫,才知你像心口上那字筆鋒最尖最尖收在九月的末尾,又痛又愛。
十月我們不再並肩而行約莫是背對而坐,偶然回頭問好,一起聽彼方傳來的樂聲,我以此想像:同一張長凳、同一壺熱咖啡並分食同一個藍莓派或加點愛,抱歉逾舉(矩)了。除了你我還有誰能演主角?現實與夢境裡我重複朗誦著狼狽又美好的現代童話。夏日已盡,遠方有雷聲轟轟,間歇性的雨勢來訪令我措手不及,微微灑了涼一身,索性就不撐傘走著。我的情話攤開在淋溼的街道,樹影子模模糊糊,陽光疲憊不想抬頭。
其實我也不甚了解你那樣的情懷,多半歸咎於時空的縫隙裡填塞太多無處可放的心事,只是在你佇立提問之時我的不假思索從何而來,竟連自己都好奇起來。窗外曖昧不明,稍寒。或許起身披上單薄的秋衣,提筆寫起字句那瞬,彷彿可以看見你撥亂頭髮而瞇眼微笑。但事實上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設,我的杜撰,杜撰曾經真實出現一回的身影,接續的發展故事。
十一月的我繼續賣弄僅存的信心,假扮一位才華洋溢的吟遊詩人,遊歷你的城市、你的國度,相似的街道上痛哭失聲彷彿世界毀滅而此處靜擁百年孤寂,原來我壓抑,內心二十歲的稚拗卻習於佯裝成七十歲的隨心從容,心平氣和地話不投機,一切都很好,我以為。雖然無法擁有一場雨,出門倒是感受到秋日的涼意,但那涼意是一種略帶敵意的涼。風吹得我走在路上幾度徬徨。我想起說好不去抱
怨的那些,我想起睡前會令我落淚的那些,想起你曾說過的話,想起無法與現實抗拒的一切。你正燦爛,我也正在這條路上摸索著自己的方法。學步嗎,或許是,我慢慢走,就怕天荒地老只是杜撰。寫信又怕落筆太重,你尚未看完倒想先行告退了。
穿越馬路那刻,我想問問你最近好嗎?
南方的午後,也起了風嗎?
十二月領我抓了行李、跳上火車帶走自己。我的小心翼翼彷彿一場詼諧的玩笑──你並不怎麼在意,我的緊張顯得愚笨而多餘。是的,自始至終我信得小小的愚笨是戀人擁抱之因,而你總是太聰明。一月,我想起跨越十二點前的漫不經心,像紅茶多加了兩匙糖卻又以為是過燙,冷卻的甜味總是不堪入口,衰敗的舊日亦是難以下嚥,不甘願承認情感已成隔夜冷菜,且尚未安進冰箱。二月開始,模仿嘗試進行無愛練習,我臉色淡漠而字句透明,你不敲我門我亦不闖進你家裡。似乎可行,早餐寧靜、午餐沉默、晚餐,晚餐,我們認識嗎?你好你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想必十分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