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前,臺灣的小說家,原本以男性作家為主,他們的作品也都以男性的觀點,來說明當時臺灣的社會變遷。有關男子內在感情的表達,以翁鬧的〈天亮前的戀愛故事〉作品最為特殊,全篇文章中,翁鬧向一位知心的朋友(其實是一個妓女),道出他從少年時期以來對於愛情的感受,以及他多次追求女孩的荒唐事例。這篇小說可以讓讀者,清晰的了解男性內在心靈的心聲。然而這一寫作的風格,並不為其後的作家所沿用。直到戰後,女性作家興起,才有以女子生活經驗為背景,而表現女性內在心靈為中心的作品出現。而其中最能以女性內在心靈為重心,而表現出男女感情糾葛和畸形戀情的作品,就是歐陽子的小說。
男女矛盾情結的刻劃能手──歐陽子的小說
歐陽子從歲21歲48歲寫了十八部幾乎是男女矛盾情結的刻劃能手
第一篇小說〈半個微笑〉的創作風格。
在情節的架構上力求單純,
重視男女主角間慾望對抗的人物描寫,
再以另一中介物促成他們之間矛盾的高峰,然後再宣洩出來。
但是,到了歐陽子所作的〈最後一節課〉﹝1967﹞和〈秋葉〉﹝1969﹞兩篇小說,則比較著重在情節的發展與過程上。
由於〈最後一節課〉較偏重於師生之間的感情關係﹝有的評論者認為該文為同性戀作品﹞,所以〈秋葉〉一文成為歐陽子既重視場景鋪排,又重視情節布局,以突顯出其描述畸形戀情的必然性。
是她以女性觀點探討男女感情矛盾關係的集大成。
然而,當時的評論者認為歐陽子這一篇小說,描述的內涵偏離了傳統的倫理規範,對她展開猛烈的抨擊,因而引起了小說界不小的波瀾。
但這篇小說如從美國的社會背景和角色的關係去觀察,則一些情節的發展,則頗能描述他們社會情慾現象的某些面相。
一次是宜芬乘著敏生不在家的時候,為敏生換洗被單。恰巧敏生回家看到這個場景,便很有禮貌的向宜芬道謝,並稱呼她為母親。弄得宜芬不知所措,如何來應付這小他九歲的「兒子」。可是最讓宜芬記憶深刻的,是九月初敏生感染上流行性感冒的事。由於宜芬極盡心力的照顧敏生,使得敏生對於宜芬所準備的菜餚和家庭生活感到滿意,令宜芬頗感溫暖。然而這次感恩節的家庭聚會,卻因王教授無法趕回,讓宜芬措手不及,來不及告訴敏生,只好讓敏生趕回度假。當晚餐時,原本宜芬佈置得非常講究,並且穿著盛裝等待敏生的歸來。她看到敏生穿著便服,並出現驚訝的表情,突然感染到敏生富於青年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朝氣了。同時,敏生好像也隨著氣氛的融合,也擺脫了平時禮教的外殼,變得活潑、開懷,開始與宜芬暢談起來,並提議利用這一難得的假期,到附近的幾個名勝去遊覽。居然宜芬也像柔順的小姑娘般的,點頭答應了。
次日,宜芬的打扮,突然變成一個年輕的少女,她的雙頰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吃過早餐,他們二人很快的就出發了。首站到阿里頓公園,偌大的公園人跡稀少,有感於冷涼的寒意,敏生即刻脫掉身上的夾克,披在宜芬的肩上。馬上觸動了宜芬的內心,有如皇后被服伺的感覺。後來參觀了林肯的故居,然後在城裡的中國餐廳吃飯。之後,敏生提議到學校附近的酒吧玩樂。宜芬不僅接受,而且也喝起啤酒,他們二人都把壓抑在內心的重擔解放出來。此時,敏生開始用理性的態度,批判起他爸爸的教育觀念,認為他不懂得社會上的待人之道,反而引起宜芬的好奇,而激發起她內心對敏生的迷惑感。經過這樣心情的演變,似乎促成他們二人心靈的融合。因此,到了第二天,當宜芬尚未起床時,敏生已經主動的準備好了早餐在等待著她了。午後,他們再度出發,遊水晶公園。敏生乘著這個機會,主動的把自己媽媽的事告訴了宜芬。敏生愛他的媽媽,也找到了他的媽媽,他可憐他媽媽的際遇。然後又提起他爸爸一直在關心的那個女孩戴安娜。居然是他瞞著他的爸爸,她就是他媽媽和另一個男人結婚所生下的女孩。敏生認為他爸爸應該對離婚的事負責,同時他也把近日來他對中國或美國的認同問題向宜芬傾訴。宜芬一時的對敏生的痛苦,產生了深厚的同情和愛憐。然而敏生卻突然關心起宜芬來,要她談談自己對於過去事物的感受。這一問題頓時觸動了宜芬的心靈深處,而把自己深藏在內心的感受完全爆發出來。她告訴敏生過去她和鴻毅的認識和戀情,以及鴻毅去世後內心的感受。此時由於哀慟,情緒不能自主,敏生用手臂環抱著她,親近了她的面頰,也觸動了她的頭髮。甚至到了情緒激動處,他輕輕的推起她下巴,用手指頭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珠。他們二人已分不出彼此的身份,共同體驗了彼此的痛苦和悲愁。直到日落餘暉時,他們才手牽著手下山。一路上,他們二人似乎皆害怕交融的心被撕散開來似的,手牽著手到處漫步,直到回家為止。一進家門,宜芬的腦筋一片空白,她直覺的取出半透明的尼龍沙睡衣,赤裸著全身,站在梳妝台前凝視著自己。然後把尼龍沙睡衣套上,躺下休息。不知道經過多久,宜芬突然覺得口渴,正準備走向廚房時,遇上了敏生。卻不知何時,敏生已坦開睡袍,裸露著胸膛,站在那兒,直視著她。後來當宜芬帶著茶水走向敏生的房間時,敏生也跟著她走進房間內,於是敏生已經不能壓抑著自己的內心,突然跪倒在宜芬的眼前,緊抱住宜芬的雙腿,並向宜芬說出「我愛你,我忍不住─」。於是二人互相探索對方的身體,就如同狂風暴雨般地使他們二人合而為一。可是當敏生要求宜芬給了他時,忽然宜芬掙脫身體,推開他,恐懼地退縮,拒絕了敏生的要求。然後踉蹌的後退,竄回自己的房間,痛苦的躺著,掙扎著。直到天方微白,她才發現敏生奔向車房,開車離去。
歐陽子的這一畸形戀情,原本是隨著男女自然感情的發展而描述的。但她卻很坦率的把二人的心靈和原慾毫不隱誨的全部呈現出來,例如,宜芬「兩手移放胸脯,撫摸著」,敏生「嘴唇到處探索,這裏,那裏,要鑽入她肉體裏」。又說「你愛愛我,給了我,好嗎?」甚至敏生的一隻手,從「宜芬寬鬆的衣領後面探入,搓她的背,按她的腰。又繞過來,觸她乳房。他狂吻她頸窩,臂膀。」自然,受到當時尚不開放的臺灣藝文界所批判。這只能怪歐陽子把過多的美國社會理念,太過鋪張的輸入臺灣吧!
從歐陽子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她求學以後的成長歷程,也可以看到她在文學領域上的探索方向。處在一九六○年代的臺灣,歐陽子扛著現代主義的旗子,開始模擬起現代主義文學的各種理論、技巧和思想內容,而能逐漸發展出自己的風格來,確實不易。但是歐陽子也因把外在的新思潮過度的移入臺灣,而引起了衛道者不少的批判。不過,由於她的辛勤耕耘,在小說意境的拓展上,也為臺灣的小說界創立了不少的先例。
首先,我們要關心的是,歐陽子對於小說情節的掌控上,重視動機的分析。她認為小說人物感情生活的心理層面,以及他們的自我覺醒過程,先要在設想其一種處境或困境時,注意到人物性格的心理反應以及其行動的關係。如此,方能顯現出其情節描述的緊湊性和聯貫性。其次,我們要關心的是,歐陽子在描述技巧上,她重視情感焦點上的反諷手法。歐陽子的小說作品,時常以時空穿插法,作為其情節發展的主軸。為了要強化劇情的效果,歐陽子的小說是把男女主角的關係,透過第三者媒介的觸發,然後在文章的結尾處以反諷的手腕,突顯出其男女主角內心的轉折。如此,便可不斷地從情節發展中,去探索這些人物的心靈深處。
歐陽子,本名洪智惠,一九三九年出生於日本,臺灣南投縣人。歐陽子的祖父洪火煉,生前是草屯知名的鄉紳,他十分重視子女的培養。時當日治時期,他將歐陽子的父親洪遜欣送到日本東京帝大研習法律。洪遜欣學成後留在日本廣島法院任職,因此歐陽子便出生在日本的廣島。其後,由於洪遜欣調到岡山市地方法院任職,因此全家才得逃過原子彈的大難。歐陽子的童年,曾在日本接受一年的小學生活。1945年日本投降後,洪遜欣辭去日本法院之職,帶著妻女返回臺灣,任教於臺大。雖然歐陽子的童年在日本度過,但是由於後來她對日本入侵中國的不滿,不能認同於日本,因而在寫作生命中,變成一個沒有童年的人。歐陽子在臺北第一女中讀書時﹝約十三歲﹞,便開始寫作。當高中畢業時,她所發表的散文,竟也高達厚厚的一冊。然而,歐陽子開始寫小說,則是進入臺灣大學外文系以後的事了。在她大二時,由於文學的共同喜好,她和陳若曦、白先勇等一起創辦了「現代文學社」,又出版了《現代文學》雜誌。自從歐陽子寫小說後,她的文風開始轉變,由原來偏重於溫情意味的內容,而改為冷靜的「心理寫實」。
歐陽子於臺大外文學系畢業後,先在學校擔任過助教,然後於一九六二年赴美留學。曾先入伊利諾大學,一學期後,再轉入愛荷華大學小說創作班專修西方小說,並獲碩士學位﹝1964年﹞。到了一九六五年,她才隨先生到美國南部的德州奧斯汀市定居。在美國旅居期間,歐陽子先後在愛荷華大學、伊利諾大學﹝後再進入﹞等研讀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福克納、蕭伯納等的小說和戲劇,並對《基度山恩仇記》、《簡愛》、《小婦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西方名著產生濃厚的興趣。這些小說作品和文學理論,對於後來歐陽子創作的小說,都有深刻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