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正確的翻譯
學而: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節用而愛人”,譯文有誤:“節約用度並惠愛人民”。
其中“愛人”當譯為“愛護官吏”。古代“人”字有廣狹兩義。廣義的人指一切人群;狹義的人只指士大夫以上各階層的人。這裡和民(使民以時:執政者要按照農時使用民力。)對言,用的是狹義。學而: 孔子說:「治理國家應該事事認真,時時誠信,處處節約,關心群衆,及時抓住發展機遇。」
例:清劉逢祿《論語述何》為結語:「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何謂也?曰:《春秋》述三代之制,大國地方百里,有萬井,十井而賦一乘,故曰千乘。天子敬天事,諸侯敬王事。乾為敬為信,謂法天也。《禮.王制》:「蒙宰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大國萬井,三分去一,為六千六百六十六井不盡。助法,八家同井,可受五萬三千三百二十八夫不盡。一家八口,計四十二萬六千六百二十四口。諸侯有分土無分民,民眾地寡,則自狹鄉徙之寬鄉。大國諸侯,祿田三萬二千畝,若漢時三百二十戶耳。《易.訟》二爻「邑人三百戶」,舉大數,謂上大夫受地視侯也。朝聘、貢獻、祭祀、摧秣之屬,咸出其中。軍旅之歲,民間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不是過也。故《春秋》譏初稅畝、用田賦、作丘甲,城築必書,皆重民也。人謂大臣,群臣也。「道千乘之國」,這個「道」是導的意思,就是領導、治領,也就是孔子教導學生如何當一個地方的領導者,如何領導「千乘之國」。
什麼是「千乘之國」?「乘」-四匹馬拉的車為一乘,而這個「乘」在古時為戰車。換句話說,我們來領導擁有千輛兵車之國。雖然領導擁有千輛兵車的地方,但按孔子的講法,領導一個地方不是靠武力,而要「敬事而信」。
為什麼領導者要「敬事」?領導者是具有決策權力者,面對權力,不是為了己私,而是要面對「事」-公事。怎麼面對「事」?得「敬事」,做事得敬這做事,對這事就不可馬虎,要敬慎小心的做事。有了敬事之後,才有所謂的「而信」-能信。如何信?就是因為做任何事有「敬」的功夫,能夠兌現,才能取信於民。若是領導者無法「敬事」,處理國事無法兌現,則會造成百姓無法信任領導者所做的任何決策,而這將導致更嚴重的問題。
堯曰第二十:「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音母),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賚(音賴),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廣義的人指一切人群)。敏則有功,公則說。
堯帝讓位給舜帝時說:“哦!舜呀!依次登位的天命已經降臨在你身上了,你要忠實地堅持中庸。如果搞得天下窮困,你這天賜的祿位也就永遠沒有了。”舜帝也用這番話告誡大禹登位。
商湯說:“我這個後輩小子履,謹用黑色的公牛來祭祀,謹明告光明而偉大的天帝:有罪的人我不敢擅自赦免,我自己的罪過也不敢掩蓋,因為您的心裡早已是明明白白的。如果我自身有罪,不要牽連天下萬方;天下萬方有罪,罪過都歸在我一人身上。”
周朝大封諸侯,使善人都富起來。周武王說:“雖然有至親,不如有仁人。百姓有什麼過錯,責任都在我一人。”謹慎地審定度量衡,恢復廢缺的官職,政令便四方通行了。復興滅亡的國家,接續斷絕的世系,舉用隱逸的賢人,天下的老百姓便真心實意歸服了。應該重視的是:人民,糧食,喪事,祭祀。寬厚就會得到大眾擁護,誠信就會得到百姓信任,勤敏就會取得功績,公平就會使人高興。
這是摘錄尚書中的一些精要,將這段話放在論語的最後一篇,是有些突然,因而就有人懷疑這一篇是後人「硬塞」進來的,不能視同論語的正文。
這是替一本書作「總結」的正常現象,只是因為當時書寫困難,能省則省沒有交待清楚,不像後來寫書前有序,後有跋。
孔子口口聲聲說他「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現在將證據一一攤出來:他的「中庸之道」(允執其中),他的「先之,勞之」(我有罪,別罰百姓,百姓有罪,則是我一人的錯),他的「為政在人」(雖有周親,不如仁人),他的「民本政治理念」,他的「恭、寬、信、敏、惠」施政方法等重要思想的出處,在這裡都有一個清楚的交待。
有人說尚書也是假的,就該書作者而言也許是,就內容(是不是堯、舜、禹、湯說的)言也可能有道理。但是有幾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第一、絕對不是孔子偽造的。第二、在孔子之前早就有這麼一本書(也許不叫尚書而只是歷史檔案資料),經孔子去蕪存菁整理後才叫作尚書(尚書者,「上古之書」也,是中國的第一本歷史書。另一說:尚書者,「無以上之」之書也,所以它也是中國的第一本哲學書)。
論語在這最後一篇中,交待了孔子思想的出處,也說明了儒學與中國早期思想一脈相承的淵源,這是十分負責任的態度。
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
帝堯說:「聽著!你,舜!天命(國家大事)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要常常保持不偏不倚的態度處理一切!現在全國洪水氾濫,民不聊生,你要小心啦,否則天命將要更改了(另選他人為帝了)。」帝舜後來也這樣對禹說。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湯誓師伐桀時對天發誓說:「我,本人,履(殷湯王的名字),仍然用黑色公牛祭祀您,偉大天帝:對於犯罪的人我是不敢輕易赦免,我身邊的大臣都是您選派給我的,我也不敢欺矇他們!我如果有罪,請別罰人民百姓;百姓如果犯了錯,一切罪過由我一人承當。」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周武王說:「我們周朝很有福氣,所以人才濟濟。」又說:「我雖然有不少親戚,但是不如有『有仁德』的大臣;百姓有錯,全是我一人的責任。」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何休公羊傳引此文冠有「孔子說」:)好好的將權輕重的秤與量長短的尺度規定妥善,以利交易;小心而周詳的制定法令規章;將已經廢弛的官常重新整頓起來,把這些事都作好了,國家的政令就容易推行了。再進一步將已經滅亡的國重新建立起來,讓沒有後人繼承的世族能綿延下去,舉用閒散在民間的賢德之士,如此一來,四面八方的人民都會前來歸附。
「興滅繼絕」表面上看是為了維持「封建制度」,實則是為了消除「爭霸」與「兼併」的戰禍。孟子說:「春秋無義戰。」(孟子‧盡心篇第二章),為的無非是爭霸業與兼併別人的土地。又說:「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死。」(孟子離婁篇第十四章)。
所重民、食、喪、祭。
(這還是孔子說的)「施政的重心就是人民、經濟、與養成人民『慎終追遠』與『飲水思源』的道德觀念。」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這還是孔子說的)「施政要以寬厚懷柔的態度贏得人民的擁護;要建立社會公信力,人民就會聽政府的話;對於國家的事要勤勞無倦的做才有功效;處理國事要大公無私,人民才會心悅誠服。」
在《論語.顏淵》中,子貢曾問孔子有關「政」的問題,孔子回答說「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在這裡可以看到為政有三個條件,「足食」-能創造百姓生存的能力、「足兵」-有充實的武備、「民信之」-能讓百姓信任政府的決策,而「信」是領導者為政的三個條件之一。子貢接著問,若是不得已要去掉這三個條件之一,何者要先去掉?孔子回答:「去兵」。子貢再問,若是不得已再去掉這二條件之一,何者先去掉?孔子回答說:「去食」。就這為政的三個條件,孔子認為「信」是最重要,因為「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敬事而信」是建立在領導者對事要敬慎行之,能兌現所決策的政策,而政策的制定就需要審慎思考,絕不能自欺,更不能欺騙百姓。若是這個決策無法做到審慎考量,則整個決策將造成無可彌補錯誤,輕者只是浪費國家之財政,重者甚至危害百姓生存空間,更甭談下面的「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在這裡可以討論一個問題:「貪污」與「錯誤政策」到底何者嚴重?何者對百姓傷害最大?雖然「貪污」、「錯誤決策」都是不可取的,但是若要二者先去掉其中一個,如何去「錯誤決策」:
一、貪污可以透過政府的公權力,把不法所得的錢再追回國庫。可是錯誤政策所造成國庫的損失往往大於貪污的金額,而且難以追回國庫,更嚴重的是不只損失金錢,更是失掉百姓的生存權。
二、可以透過制度的建立來防犯貪污罪行,但是錯誤決策則是難以用制度來約束。現在問題是「錯誤政策」再加上「貪污」將造成更大的危害。
因此,「敬事而信」就是要避免錯誤決策,而領導者所做的決策足以取信於人民,接著才講到「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治國之道最重要的是「節用」,領導者必得節省國家的經費,因為治理國家需要經費支出,這個經費是來自於稅收,稅收來自於人民,若是節用國家的用度則可以減少對人民所徵的稅收,人民就有充足的經濟能力養親,這就是象徵節少國家財用就可以愛人。若是錯誤政策必定是浪費國家財用,導致財政短缺,接著變相擴大徵稅,上下交爭利,這如何能愛人呢?
接著討論「使民以時」,按傳統講法,古時有重大工程,都叫老百姓來服勞役,可是在什麼時間點可以叫百姓來服役,什麼時間點不可以叫百姓服役,這就是領導者必需要特別注意「以時」。一般而言,國家要興重大工程,要等到農閒時,才可以叫百姓服勞役,而不可以擔誤老百姓的農事,否則荒廢農事,導致百姓無法生存,相對的會衍生出更多的社會問題,所以才講「使民以時」。
另外,領導者所制定的決策也是要特別注重「以時」,所制定的決策要為百姓掌握最好的時機,創造最好的生活條件,而不是錯過時機,造成百姓的損失。
本章雖然是講領導者應所具備條件,而這個領導者不僅是國家的領導者,小到民間社團(三人以上之團體)應都適用。
(2)
《子路第十三》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其身正,不令而行”譯文有誤:“在位者自身端正,不下命令事情也能行得通”。
其中“其”當譯作“如果”。譯成“在位者”,誤。
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五:“其,猶‘若’也。”
書證如:《左傳》僖公九年曰:“其濟,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 「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這是《左傳‧僖公九年》荀息對晉獻公臨終托孤的回應。意思是:我一定盡心盡力輔助你的兒子奚齊。假若能夠成功,那全是你在天之靈的庇佑;假若不成功,我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堅持到底。」 【歷史背景】 晉獻公二十六年(前561年),晉國發生宮廷內亂。晉獻公聽信寵妃驪姬的讒言,逼死太子申生,逼走了重耳和夷吾,立驪姬所生的兒子奚齊爲太子。並任命荀息爲太傅,輔佐年幼的奚齊。當年九月,晉獻公於病榻前召見荀息,委以托孤重任,說:我將這樣小的孤兒託付於你,你將如何對待?荀息叩頭答應說:「臣竭其肱股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於是晉獻公就拜荀息爲相國,主持國政。
襄公三十一年《傳》曰:“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要是進獻上,那就成了貴國君王府庫中的財物,不經過進獻的儀式,是不敢進獻的。如果把禮物放在露天裡,又怕日曬雨淋而腐爛生蟲,加重敝國的罪過。)
《漢語大詞典》“其”的第四義項:“連詞。……(3)表示假設。如果;假如。”
(3)“子為政,焉用殺?”譯文有誤:“您治理國政,哪裡用得著殺人呢?”
其中“焉”相當於“何”,“用”相當於“以”。“焉用”當譯作“為什麼”。《論語•子路篇》皇侃疏曰:“焉,猶何也。”《經傳釋詞》:“用,詞之‘以’也。《一切經音義》七引《倉頡篇》曰:‘用,以也。’‘以’‘用’一聲之轉。凡《春秋•公羊傳》之釋《經》,皆言‘何以’;《穀梁》則或言‘何用’。”
“焉用”猶“何以”,亦猶“為什麼”。以“用”同現代漢語的“用”字,誤。可採用楊伯峻《論語譯注》的譯法“為什麼要殺戮?”
(4)“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譯文有誤:“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其中“為”當譯為“說”。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二:“家大人曰:為,猶‘謂’也。”《韓非子•內儲說下》:“商臣聞之,未察也,乃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王先慎集解:“為,謂字通。”
兩個“為”字,當訓“謂”,是“說”的意思。《荀子•子道篇》:“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又《儒效篇》:“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可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中的兩個“為”同“曰”,是“說”的意思。
皇侃《論語義疏》:“若不知云知,此則是無知之人耳。若實知而云知,此乃是有知之人也。”“云”亦猶“說”。
(5)“若聖與仁,則吾豈敢?”譯文有誤:“說到聖和仁,那我怎麼敢當?”
其中“敢”當譯為“能”字。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敢猶能也。《戰國策•魏策一》:‘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虛;其卒雖眾多,言(言,然也)而輕走易北,不敢堅戰。’《史記•張儀傳》‘敢’作‘能’。《史記•項羽紀》:‘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漢書•高帝紀》作‘公巨能入乎?’‘巨’與‘詎’同,‘豈’也。……”故“豈敢”當譯為“怎能(做到)”。
(6)“吾與女,弗如也”,譯文有誤:“我同意你的看法,是不如他”。
其中“與”當譯為“和”。譯文增字迂曲求解,且句子生硬不順,不可取。《論衡•問孔篇》述文作:“吾與汝俱不如也。”《後漢書•橋玄傳》“仲尼稱不如顏淵”,注引《論語》“賜也,何敢望回?子曰:‘吾與汝。俱不如也’。”《集解》包曰:“既然子貢不如,復云吾與女俱不如者,蓋欲以慰子貢也。”以上“吾與汝”後皆有“俱”字,則“與”為“連詞”無疑。
孔子說自己也不如顏回,或為謙辭,或為實說。且孔子此言並非將自己與顏回作總的、全面的比較,而是專就“聞一知十”這種“悟性”方面說的,應當可以的。
(7)曾子曰:“慎終,追遠”譯文有誤:曾子說:“謹慎地對待喪禮,恭敬地追思遠代的祖先”。
其中“慎”當譯為“虔誠”。《漢語大詞典》釋“慎”為“恭敬虔誠”。《爾雅•釋詁》:“慎,誠也。”《詩經•白駒》:“慎爾優遊。”《巧言》:“予慎無罪。”《巷伯》:“慎爾言也。”傳箋皆訓“誠”,可譯為“虔誠”。
二、不合情理
(1)“為政以德”,譯文有誤: “用道德來治理國政”。
其中“德”當譯作“仁愛”。“德”訓“道德”不確,用“道德”怎麼治理國家。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又愛民無私曰德。《莊子•繕性篇》:德,和也。”《莊子•繕性篇》:“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故德可訓為“仁”,猶“愛民無私”。《漢語大詞典》“德”的第三個義項:“善行、仁愛、仁政。”其第二書證即為《論語•為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2)“與師言之道與”,譯文有誤:“這是同盲樂師講話的規矩嗎?”
其中“言”當為“助詞,無實義”。
這是同盲人講話的規矩嗎?子張理當看到,孔子並沒有同師冕說別的什麼話,他怎麼會提出這種問題。
誤把“言”字當做實義動詞,又把“與”字理解為介詞“和、同”。其實,這個“言”字應為助詞,無實義;“與”則為動詞,“對待”的意思。《史記•燕召公世家》:“龐暖易與耳。”可證“與”有“對待”義。
所以,此句的正確翻譯應該是:“接待盲人的正確方式,就該是您剛才做的這樣嗎?”這就與上下文都銜接了,因為孔子的回答:“是的,這本來就是協助盲樂師的規矩。”
(3)“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歷來都把這章中“子曰”幾句看做孔子的自我描述,於是大加讚揚。這是不合情理的。首先,對葉公的提問,子路為什麼“不對”?從孔子要子路回答的內容看,葉公向子路打聽的是孔子的為人和生活情況。從事理上說,子路不是答不出,而是不願作答,原因則是,不明白葉公此問的緣由,因而擔心答得不好,於是只好“不對”。
其次,孔子知道子路不對後,不是若無其事,而是詢問子路為什麼不怎樣怎樣答,這是為什麼呢?合理的推測是,他對子路不對,沒有把子曰的那些內容告訴葉公,是很感到遺憾的,就是說,覺得他可能因此失去了一個機會。子曰的那些話,從內容上看,在學生面前這樣炫耀自己,還要學生轉告他人,這完全不合孔子的性格。整部《論語》證明,孔子確很自信,但十分謙虛,這種炫耀式的自我描述,顯現的卻不是自信,而是不謙虛,並且是很不謙虛。
固不可把本章中“子曰”那些話看做是孔子認真的自況。那麼,他是說誰呢?孔子用這三句話作描述了他心中的理想人格。
此章表現了孔子的一個根本思想:在實際所過的“苦”的生活中,有德之人,仁者,並非不能夠自得其樂。李澤厚說,“此‘樂’即‘仁’,乃人生境界,亦人格精神”,所言極是。也只有以苦為基礎的樂,才同時是仁,才堪稱一種人生境界,一種人格精神。
(4)“是禮也”,譯文有誤: “這正是禮啊”。
其中“禮”當譯為“知禮”。人們反問孔子是知禮嗎?答的卻是“這就是禮”。未免前言不搭後語。
按:“是禮也”的“禮”是動詞,猶“知禮”。古漢語名詞用為動詞,多在其前加一動詞,構成動賓結構。這樣,問答才相應,反問的是“誰說孔子知禮呀”,孔子回答說:“這就是知禮呀。”
朱熹《集注》說:“孔子自少以知禮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孔子言是禮者,敬謹之至,乃所以為禮也。”朱釋“禮”為“為禮”,正以“禮”為動詞。
(5)“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譯文有誤: “舉一方給他看而他不能聯想到其他三方,就不再教他了”。
其中“不復也”當譯作“就不再多說了”。舉一反三,這是很聰明的人才能達到的,主要是用來誇獎、讚歎某人才智過人,不能要求每個學生都有這個水準。課文的譯文,讓人誤解孔子拒絕招收這樣的學生,不符合孔子的“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
林語堂《孔子的智慧》中便將其翻譯成“孔子教人,如果不是心求通而未通的,是不去啟發他;舉述給他個道理,卻不能觸類旁通推演出相似道理的,就不再對他反復費辭了。”
孔子的弟子中有許多是達不到此等境界的,例如樊遲,就被孔子多次批評愚鈍,但孔子還是不斷地教導他。
孔子在這裡說“不復也”應當是“我就不再多說了”,言下之意是讓學生回去再領悟。
(6)“惡果敢而窒者”,譯文有誤: “憎惡果敢卻固執不通的人”。
其中“窒”當譯作“兇狠暴戾”。“窒”既譯“固執”,又譯“不通”,在一個句子中,一字不能兼有二義。“窒”是什麼意思呢?《廣雅》:“恎,很也。”王念孫《廣雅疏證》:“恎,《玉篇》:‘恎,惡性也。’《論語•陽貨篇》:‘惡果敢而窒者’窒與恎通,言很戾也。”《漢語大詞典》釋“很戾”為“①兇暴乖戾”,又釋“乖戾”為“悖謬”,猶“悖理荒謬”。故“窒”為“兇狠暴戾”之義。雖果決勇敢卻兇狠暴戾,故人厭惡之,此即“惡果敢而窒者”的含義。
(7)“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固窮]:“在困窘時堅守節操。固,堅持,堅守”。其中“固”當譯作“安”。朱熹《四書集注》:“程子曰:‘固窮者,固守其窮。’亦通。愚謂聖人當行而行,無所顧慮,處困而亨,無所怨悔,於此可見,學者宜深味之。”程子訓“君子固窮”為“君子固守其窮”,“固”訓“固守”不當。孔子曾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述而》),“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里仁》),他怎麼會“固守其窮”,即堅守困窮,不思改變呢?難道他要自己和從者永遠陷於“絕糧”的困境不肯擺脫嗎?
“晉始伯而欲固諸侯,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諸侯。”(《國語•魯語上》)韋昭注:“固,猶安也。”“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書•五子之歌》)孔傳:“言人君當固民以安國。”《漢語大詞典》釋“本固邦寧”為“人民安居樂業則國家太平。”“固”猶“安”,“固民”猶“安民”。
“固”字,《辭源》、《辭海》、《漢語大詞典》皆有“安定”之釋。“固窮”之“固”當訓“安”,乃“安定”之義。“固窮”與“安貧”義近,與“安窮”義同。韓愈《複志賦》:“仰聖德以安窮兮,又何忠之能輸?”“固窮”猶“安窮”,乃“安於窮困”之義。
孔子說“君子固窮”,乃言君子居於窮困之中,當泰然處之,保持心態的平靜與安定,不怨天尤人,不喪失節義。孔子見子路因窮而慍,憤憤不平,怒氣衝衝,故告誡他要安貧樂道,已化解其慍。
三、詞義補注
(1)“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譯文有誤: “四肢不勞動,五穀分不清,誰是林老師?”
課文未明確:丈人沖著誰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須補出。歷來注家多認為是指責子路;有人說是批評孔子。
楊伯峻譯文“你這人,四肢不勞動,五穀不認識”,實則此前子路對丈人並無失禮表現,從後文看,這位丈人又是個很有教養的長者,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怒斥子路的,而且同後句“孰為夫子”的問話不協調。錢穆在其《論語新解》中說,此章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兩句,是丈人“講他自己”,並說:“據下文,丈人甚有禮貌,似不會邂逅子路即予面斥。”
故推測如下:丈人先說這兩句,是為了表示歉意,說:我年歲大了,腿腳不方便,很少走動,眼睛也看不清了,所以不可能認識哪個人是你夫子。這樣更符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