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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論讀易法


正因爲治《易》如此艱難,所以朱子在談到爲學次第時,諄諄告誡後生學子,「《易》非學者之急務也。某平生也費了些精神理 ?《易》與《詩》中所得,似鶏肋焉。」(《語類》卷104大抵聖經,惟《論》、《孟》文詞平易而切于日用,讀之疑少而益多。若《易》、《春秋》尤爲隱奧而難知者,是以平日畏之而不敢輕讀也。(答趙善佐)
 
(《文公易説》卷十八,王天宗標點)
 
然學者須明白,朱子此言是在講爲學次第,而幷無否定《周易》之意。否則,他一生精研《周易》,他所說“聖人作《易》以立人極”(公藝圃折衷》,《文集》卷73


《易》之爲書……義理精微,廣大悉備《易》之爲用,無所不該熹近讀《易》,覺有味(呂伯恭》,《文集》卷33


……又怎麽解釋?他說:


人自有合讀底書,如《大學》《語》《孟》《中庸》等書,豈可不讀?讀此四書,便知人之所以不可不學底道理,與其爲學之次序。然後更看《詩》《書》《禮》《樂》。某才見人說看《易》,便知他錯了,未嘗識那爲學之序。《易》自是別是一個道理,不是教人底書。(類》卷67


這是說,爲學應該由淺入深,從易到難,先看四書,再看《詩》《書》《禮》《樂》,最後看《春秋》及《易》;如果先看《易》,則極有可能事倍功半,如墜五裏霧中,因爲《易》自是別是一個道理,不是教人底書,不是啓蒙讀物。


朱子接著指出,《周易》尤不可以是內非外、厭動求靜之心讀之 (李伯諫》,《文集》卷43


,學《易》須有盡可能淵博的知識和豐富的閱歷,且須是靜定其心,自作主宰(類》卷94


以心驗之,以身體之 (類》卷15


,優游涵泳,默識心通,因爲道理須是與自家心相契,方是得他。(類》卷77


他說:


《易》中詳識物情,備極人事,都是實有此事。今學者平日只在燈窗下習讀,不曾應接世變;一旦讀此,皆看不得。(類》卷72


人能窮神則《易》之道在我矣,豈複別有《易》哉!(連嵩卿》,《文集》卷41


朱子在回答弟子“讀《易》未能浹洽,何也?”的問題時,詳細談到了學《易》之法:


此須是此心虛明寧靜,自然道理流通,方包羅得許多義理。蓋《易》不比《詩》《書》,它是說盡天下後世無窮無盡底事理,只一兩字便是一個道理。又人須是經歷天下許多事變,讀《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審端正,今既未盡經歷,非是此心大段虛明寧靜,如何見得?此不可不自勉也。(類》卷67


 


可見,在朱子看來,學《易》的過程,應該是投身多彩生活、豐富自身閱歷的過程,同時也應是加强自我修養、提升人生境界的過程,唯有如此,方能以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論語集注·先進》)


之心靈,和“虛靈洞徹”、悠然自得之胸次,默契于神妙玄奧之易理,游心于大美謹嚴之宇宙。這還不够,而應以悟得之易理推之于事,使上自王公,下至民庶,所以修身治國,皆有可用。(呂伯恭》,《文集》卷33


朱子在給友人的信中,不無自豪地談到了自己治《易》的深切體會:


玩之久熟,浹洽于心,則天地變化之神,陰陽消長之妙,自將了于心目之間,而其可驚可喜可笑可樂,必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言之不盡,偶得小詩以寄鄙懷,曰:忽然半夜一聲雷,萬戶千門次第開。若識無心涵有象,許君親見伏羲來。(袁機仲》,《文集》卷38


此中真味,自非泥古不化或狂妄淺陋之徒所能僥幸得知;此種境界,須經無數熟讀深思、勇猛精進的日日夜夜得來。爲學當是如此,方是爲學。學者當是如此,方爲學者。


大抵《易》之卦爻,上自天子,下至扵士、庶人,皆有用處。(楊與立語略)
學之正而心有不正者鮮矣,學之邪而行有得者亦鮮矣。故講學雖所以為正心之要,而學之邪正,其擊於所行之得失而不可不審者又如此。《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差之毫厘,繆以千里。惟望聖明之留意焉,則天下幸甚。(原缺則天下幸甚 據《語類》補正。<酉擬上封事>)讀《易》之法,先讀正經。不曉,則將彖、象、繫辭來解。又曰:《易》爻辭如籖辭。(甘節録)
問:讀《易》未能浹洽,何也?先生曰:湏是此心虛明寧靜,自然道理流通,方包羅得許多義理。蓋《易》不比《詩》、《書》,他是說盡天下後世無窮無盡底事理,只一兩字便是一個道理。又人湏是經歷天下許多事變,讀《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審端正。今既未盡經歷,非是此心大段虛明寧靜時,如何見得!此不可不自勉也。(董銖録)
大凡讀《易》到精熟後,顛倒說來皆合;不然,則是死說耳。(楊與立語畧)
問:《易》如何讀?答云:只要虛其心以求其義,不要執己見讀。其他書亦然。(金去偽録)
竹幾橫陳處,韋編半掩時。寥寥三古意,此地有深期。(玩易齋)
因看趙子欽《易說》,雲:讀古人書,看古人意,湏是不出他本來格當。湏看古人所以為此書者何為?初間是如何?後來又如何?若如屈曲之說,却是聖人做一個謎與後人猜搏,决不是如此!聖人之意,簡易條暢通逹,那尚恁地屈曲纒繞,費盡心力以求之?《易》之書,不待自家意起于此,而其安排已一一有定位。(葉賀孫録)
又曰:《易》難看,不比他書。《易》說一箇物,非真是一箇物,如說龍非真龍。若他書,則真是實,孝悌便是孝悌,仁便是仁。《易》中多有不可曉處。如王用亨于西山',此却是'字。只看王用亨于帝,吉',則知此是祭祀山川底意思。如公用亨于天子',亦是'字,蓋朝覲燕饗之意。《易》中如此類甚多。後來諸公解,只是以己意牽强附合,終不是聖人意。《易》難看,蓋如此。(同上)
黃顯子問《易》,曰:如今不曽經歷得許多事過,都自揍他道理不著。若便去看,也卒未得他受用。孔子晚而好《易》,可見這書卒未可理 ? 如《春秋》、《易》,都是極難看底文字。(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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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以學《易》章集註,先生舉《史記》作假我數年,雲:是時孔子年老,已及七十,欲贊《易》,故發此語。若作五十以學《易》',全無意思。問:孔子少年不學《易》,到老方學《易》乎?曰:作彖、象、文言以爲十翼,不是此時方讀《易》也。(徐 ? 録)
問:“‘學《易》無大過',聖人何以有過?曰:只是聖人不自足之意。聖人此般話,也如道者三,我無能'聖仁吾豈敢',不是聖人能如此,更誰能如此!程子謂學《易》者無大過',文勢不然。此章五十'字誤。然章之大 ? 只在無大過',不在五十'上。
看《易》,湏著四日看一卦:一日看卦辭、彖、象,兩日看六爻,一日統看,方子細。因吳宜之記不起,雲然。(李閎祖録)

舊與朋友說話,每怪其不解人意,而不知其所以然者。近方覺得學者讀了書,聽了話,皆不曽著心記當,綢繹玩味,至有兩年看一部《易傳》,却不能解得緊要處。雖其根鈍使然,亦是不肯用力。乃知橫渠教人讀書必欲成誦,真是學者第一義。湏是如此已上,方有著力處也。(答張洽)
讀書如《論》、《孟》,是直說日用眼前事,文理無可疑。先儒說得雖淺,却別無穿鑿壞了處。如《詩》、《易》之類,則為先儒穿鑿所壞,使人不見當來立言本意。此又是一種功夫,直是要人虛心平氣,本文之下打叠,教空蕩蕩地,不要留一字先儒舊說,莫問他是何人所說,所尊所親、所憎所惡,一切莫問,而唯本文本意是求,則聖賢之指得矣。若于此處先有私主,便爲所蔽而不得其文意之正,此猶夏蟲井蛙所以卒見笑于大方之家也。(答呂祖儉)
噐逺問:格物當窮究萬物之理令歸一,如何?曰:事事物物各自有理,如何硬要捏合得!只是纔遇一事,即就一事竟究其理,少閑多了,自然 ? 貫通。如一案有許多噐用,逐一理 ? 得,少閑便自見得都是案上合有底物事。若是要看一件曉未得,又去看一様,看那個未了,又看一個(《語類》做。)後一齊都曉不得。如人讀書,初未理 ? 得,却不去究心理 ? 問他《易》如何,便說中間說話與書甚處相類。問他書如何,便雲與詩甚處相類。一齊都沒理 ? 所以程子說:所謂窮理者,非欲盡窮天下之理,又非是止窮得一理便到。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此語是親切。(葉賀孫録)
今將六經做時文,最說得無道理是《易》與《春秋》,他經猶自可。(徐容録)
先生問:此去做甚工夫?對曰:正欲請教,先《易》後《詩》,可否?先生曰:既嘗看《詩》,不若先《詩》後《易》。(吳必大録)
示及兩卷,各已批注對還,幸細考之。《語》、《孟》更湏寛心細意看,令通徹。《易》則恐未易讀,如此穿鑿,似枉費心力也。蓋《易》本蔔筮之書,故先王設官,掌于太蔔,而不列于學校。學校所教,《詩》、《書》、《禮》、《樂》而已。至孔子,乃于其中推出所以設卦觀象繫辭之 ? 而因以識夫吉凶進退存亡之道。蓋聖人當時已曉蔔筮之法與其詞意所在,(如說田狩即實是田狩,說祭祀即實是祭祀,征伐、昏媾之類皆然,非譬喻也。)故就其間推此理耳。若在今日,則已不得其法,又不曉其詞,而暗中摸索,妄起私意,竊恐便有聖賢復生,亦未易通。與其虛費心力于此,不若且看《詩》、《書》、《禮》、《樂》之爲明白而易知也。然《大學》、《論》、《孟》、《中庸》又在四者之先,湏都理 ? 得透徹,方可略看《易》之大指,亦未為晚。今《論語》尚爾未通,豈宜遽及此邪!(答黎沈季)
《易》難看,學者不若且看《大學》、《中庸》、《語》、《孟》,《詩》、《書》較好商量。(楊與立語畧)
問看《易》,答雲:未好看《易》,《易》自難看。《易》本因蔔筮而設,推原陰陽消長之理,吉凶悔吝之道。先儒講解,失聖人意處多。待用心力去求,是費多少時光!不如且先讀《論語》等書。某枉費多年工夫,近來于《詩》、《易》略得聖人之意。今學者不如且看《大學》、《語》、《孟》、《中庸》四書',且就見成道理精心細求,自應有得。(徐 ? 録)
某嘗說,《詩》、《書》是隔一重兩重說,《易》、《春秋》是隔三重四重說。《春秋》義例、《易》爻象,雖是聖人立下,今說者用之,各信己見,然于人倫大綱皆通,但未知曽得聖人當初本說否?且不如讓渠如此說,且存取大意,得三綱、五常不至廢墜足矣。今欲直得聖人本意不差,未湏理 ? 他經,先湏於《論語》、《孟子》中專意。
說及讀《易》,曰:《易》是個無形影底物,不如且先讀《詩》、《書》、《禮》,却緊要,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陳淳録)
《易》只是空說個道理,只就此理 ? 能見得如何?不如《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一句便是一句,一件事便是一件事。(同上)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未始及《易》。夫子常所教人,只是如此,今人便先爲一種玄妙之說。(廖德明録)
學者欲看《易》,曰:聖人不曽教學者看《易》,《詩》、《書》、執禮,皆以為教,獨不及《易》。至於假我數年,卒以學《易》',乃是聖人自說,非學者事。蓋《易》是個極難理 ? 底物事,非他書之比。如古者先王順《詩》、《書》、《禮》、《樂》以造士',只是以此四者,亦不及于《易》。蓋《易》只是個蔔筮書,藏于太史、太蔔,以占吉凶,亦未有許多說話。及孔子始取而敷繹為十翼'彖、象、繫辭、文言、雜卦之類,方說出道理來,當初只是蔔筮之書耳。
蘇宜久辭,歸問:歸去,意欲觀《易》,如何?曰:而今若教公讀《易》,只看古注,及近世數家注,又非某之本心。若必欲教公依某之《易》,看某底又只說得三分,自有六七分曉不得,亦非所以爲教。如此看來,則《易》便是箇難理 ? 底物事,卒急看未得,不若且未要理 ? 聖人雲:《詩》、《書》、執禮,皆雅言也。'看來聖人教人,不過只是此數者。(沈僴録)

先生因蘇丈問要看《易》,謂之曰:《易》難看,而今道要教公。依先儒解看,則非某之本心。道要教公,依某底看,則又也不敢說。如某說底,也只說得三四分,有七八分理 ? 不得,所以說《易》難看。聖人所謂《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今既看《詩》了,且看《書》,或看《禮》。《禮》頭緒多,亦難看。某思得一說(
 
《語類》做。)看《禮》,且看《溫公書儀》。蓋他是推古禮爲之,其中雖有得失,然于今日便可得用。如冠、昬、喪、祭之類,皆可行。若能先看此,則古禮少閒亦自易理 ?。《 記》曰:不學操縵,不能安弦;不學博依,不能安《詩》;不學雜服,不能安禮。'此之謂也。(呂輝録)
先生因與朋友言及《易》,曰:《易》非學者之急務也。某平生也費了些精神理 ? 易》與《詩》,然其得力則未若《語》、《孟》之多也。《易》與《詩》中所得,似雞肋焉。
所示《易》說,足見玩意之深,不勝歎服。此經舊亦嘗伏讀,然每病其未有入處,乃承見喻,使反復其論,蓋久不知其所以對也。顧厚意不可以終辭,姑以己意略 ? 其後,未知當否,惟髙明裁之,復有以警誨之,則幸甚。大抵聖經,惟《論》、《孟》文詞平易而切于日用,讀之疑少而益多。若《易》、《春秋》尤爲隱奧而難知者,是以平日畏之而不敢輕讀也。(答趙善佐)

 
(《文公易説》卷十八,王天宗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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