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厭”當訓“止”。《詩•齊風•還》序:“從禽獸無厭。”《釋文》:“止也。”《漢語大詞典》“無厭”的第一義項為“不滿足,沒有限止”,例證之一為《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大夫多貪,求欲無厭”,楊伯峻、徐提起白話左傳譯為“大夫多貪婪,要求和欲望沒有個止境”,正訓“厭”為“止”。
《史記,李斯列傳》:“夫高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得無厭,求利不止。"“無厭”、“不止”異字同義,“厭”猶“止”。
成語有“貪得無厭”,《漢語大詞典》釋為“對財物、權益孜孜以求,沒有滿足的時候"。《現代漢語詞典》釋為“指貪心大,老不滿足”。二辭書均釋“厭”為“滿足”,前者釋義太冗繁,後者“得”字未釋。“貪得無厭”實即“貪得不止”,可釋為“貪利不止”。
《禮記•學記》:“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失之於貪多務得),或失則寡(涉獵不廣),或失則易(見異思遷),或失則止(畫地自限)。”
《苟子•勸學》首句即為“學不可以已”,“已”者“止”也。都強調學習不可停止,當鍥而不舍。故“學而不厭”可譯為“學習不停止”。“倦”,楊伯峻、李澤厚譯為“疲倦”,“誨人不倦”的譯文“教導別人而不疲倦”、“教導別人不疲倦”,都不大通順。徐志剛、傅佩榮譯為“倦怠”,“倦怠”乃“厭倦懈怠”之義,一字兩釋,不妥。“倦”是“懈怠,厭煩”,“倦”即“懈怠”有道是“教不嚴,師之惰”,“惰”即“懈怠”。
故原文可譯爲:孔子說:“將所學知識默記在心,學習永不停止,教誨別人永不懈怠,對這些我做到了哪些呢?”
子曰: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論語》的:殆有兩個意義,第十八章:多見闕殆的殆,當疑惑解(本王引之《經義述聞》),《微子篇》:‘今之從政者殆而’的‘殆’當危險解。
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子張想求得俸祿,擔任公務員,孔子教導他說:「多多聽聞,把疑問的地方保留,其餘有把握的部分,則謹慎地發表出來,這樣就能減少過錯:另一方面,多去增廣見聞,把懷疑的地方保留,其餘有把握的部分,則謹慎去實行,這樣就能避免後悔。能夠做到言語少過錯,做事少後悔,俸祿自然就在這謹慎的言行之中了!」
這裡兩個意義都講得過去,譯文取第一義。”楊既云譯文取第一義,則“思而不學則殆”的“殆”當譯為“疑惑”、為何譯為“缺乏信心”,須知,此二義大相徑庭、怎能以“缺乏信心”替代“疑惑”一詞?
“殆”,李澤厚、徐志剛譯為“危險”也有問題,“思而不學”有何“危險”?傅佩榮譯為“迷惑”,近是。
玉念孫《讀書雜誌》:“《史記•扁鵲倉公列傳》疑殆:良工取之,拙者疑殆。念孫案,此殆字非危殆之殆,殆亦疑也、古人自有複語(複詞)耳。言唯良工乃能取之,若拙工則疑而不能治也。襄四年公羊傳注曰:殆,疑也。論語為政篇,思而不學則殆,言無所依據,則疑而不決也。”“殆”譯“疑而不決”,較好。
“學而不思則罔”的“罔”可譯為“被蒙蔽”。《孟子•萬
章》:“故君子可欺以方,難罔以非其道。”朱熹《集注》:“罔,蒙蔽也。”
原文可譯為:孔子說:“只學習不思考,就會被蒙蔽,只思考不學習,就會疑而不決。”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何晏《集解》引包咸曰:幾者,微也。當微諫納善言於父母。”又釋“微諫”為“以隱約委婉的話進諫”。
“志”當指父母之志,即父母的心意,若是子女之志,當云“見諫不從”,以與上文“事父母兒諫”的“諫”相承接,且無歧義。
何晏《集解》引包咸曰:“見父母志有不從己諫之色,則又當恭敬,不敢違父母而遂己之諫也。”從包咸對“見志之不從”的訓釋,可以明確兩點:
1、“志”指父母之志。2、“見”的應是“父母不從之色
”。
譯為“看到父母從心裡不願意聽從"是欠通的。“父母從心裡不願聽從”怎能“看到”?
“又敬不違”的“違”譯為“觸犯”、“違背”、“背逆”,欠妥,“違”當譯為“怨恨”。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強。”王念孫《讀書雜誌•史記五》: “懲,止也。違,恨也。言止其恨,改其忿,抑其心而自強勉也。”《文選•班固〈幽通賦〉》: “豈餘身之足殉兮,違世業之可懷。”李善注引曹大家曰:“違,恨也。懷,思也。違,或作愇,怖亦恨也。"
原文可譯為:孔子說:“侍奉父母,(若他們有錯)要委婉地規勸,如果從臉色上看出父母心中不願聽從,仍然尊敬而不怨恨,雖然憂慮,但不抱怨。”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一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孔子說自己也不如顏回,或為謙辭,或為實說。且孔子此言並非將自己與顏回作總的、全面的比較,而是專就“聞一以知十這種“悟性”方面說的,有何不可?
楊伯峻、李澤厚、徐志剛均譯“一”“二”“十”後的中心詞為“事”,不太準確,傅佩榮譯其後的中心詞為“道理”,較好。 愚以為不如譯為“點”,模糊一點好,不必實指。十為十字打開之義,“聞一知二”是指知陰陽兩端,知東知西,知北知南;知是知非,“聞一等十”則是3D式的球形全面打開,這“一”與“二”與“十”,決非毫不相關,當有關聯,否則怎能推知呢?
傅佩榮在“道理”前加"相關的"三個字,非常正確。
原文可譯為:孔子對子貢說: “你跟顏回相比,誰勝一籌?子貢回答說: “我怎能跟顏回相比?顏回聽到一點能推知有關的十點,我聽到一點只能推知有關的兩點。”孔子說: “你是比不上他,我和你(的悟性)都比不上他啊! ”
雍也第六冉求曰: “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 “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非不說子之道”的“說”通“悅”,四家皆譯為“喜歡”,恐怕不夠好。理由為《後漢書•張玄傳》:“溫聞大震,不能對,良久語玄曰:“處虛,非不說子之言,顧吾不能行。,”此中的“悅”與“非不說子之道”的“說”用法相同。故“說”可釋為“悅服”,即“心悅誠服”。“道”,徐志剛譯為“道理”,傅佩榮譯為“人生觀”,恐不妥。“道”可譯為“政治主張”,《衛靈公》篇“道不同,不相為謀”中的“道”,即“政治主張”。“中道而廢”的“廢”,楊伯峻譯為“走不動"非其本義,傅佩榮譯為“放棄”,不準確,徐志剛譯為“廢棄而停止”,二釋一,不可取:李澤厚譯為“停止”,是。《說文通訓定聲》:“《爾雅•釋詁》:‘廢,舍也,又止。《禮記•中庸》,半塗而廢,注,猶罷止也。,”
《禮記•中庸》: ”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後漢書•伏湛傳》: ”時倉卒兵起,天下驚擾,而湛獨晏然,教授不廢。”“廢,即停止”。
《世說新語•雅量》:“殷荊州有所識,作賦,是束皙(音溪)慢戲之流。”劉孝標注引《文士傳》:“皙博學多識,問無不對....三十九歲卒,元城為之廢市。”“廢市”,《辭源》釋為“停止買賣”,《漢語大詞典》釋為“停止營業,停止做生意。”。是“廢市”之“廢”猶“停止”。今語有“廢止”一詞,“廢”猶“止”,“廢止”乃同義複詞。
“今汝畫”的“畫”,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畫,止也,力不足者,當中道而廢,今女自止耳,非力極也。”《集注》:“謂之畫者,如畫地以自限也。”《說文》:“畫,界也,從聿,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畫”的引申義為“停止”。
原文可譯為:冉求說:“我不是對先生們政治主張不心悅誠服,而是我力量不夠。”孔子說:“力量不夠,走到半路上方停止腳步,而你此刻就止步不前了。”
陽貨篇第十七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詩經》是一部書,它怎麼可以群,怎麼可以事奉父母、君主呢?傅佩榮譯後一個“詩”為“學《詩》時”亦不順,“學《詩》後”難道就沒有作用嗎? “學《詩》時....可以觀察個人志節”,“個人”大概是“本人”的意思,“志節”猶“志向和節操”,“學《詩》時可以觀察本人的志向和節操”,“可以觀”的“觀”、,就是“觀察自己的志向和節操”嗎?又說:“學《詩》時....可以感覺通大眾情感”。《漢語大詞典》釋“感通”為:“謂此有所感而通於彼。意即一方的行為感動對方,從而導致相應的反應。”語本《易•繫辭上》:“《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這句話周振甫《周易譯注》注為:“卦辭本身是無畏無為的。要人去占問它,人的誠信感動它,就能通天下事物的吉凶。”又譯為“《易經》本來是沒有思慮的,沒有作為的,寂靜不動,但(用真誠)感動它,遂能通曉天下的事。”“學《詩》時可以感通大眾情感”意思是“學習《詩經》的時候,用自己的誠信(或行為)感動《詩經》,就可以通曉大眾的感情”。
原文可譯為:孔子說:"學生們何不學習《詩經》,學習《詩經》,可以使人增強聯想能力,可以使人提高觀察水準、可以使人產生合群思想,可以使人學到諷喻方法。近可事奉父母,遠可事奉國君,皆有裨益,而且可以多知曉鳥獸草木的名稱。”
